2025年10月20日,欧盟理事会批准一项提案,计划在2028年1月1日前逐步停止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。这一决定被视为对俄乌冲突以来能源依赖问题的最终清算。自2022年冲突爆发后,欧盟已将经管道输送的俄气削减超过80%,但仍有约13%的天然气进口来自俄罗斯,主要通过海运液化天然气(LNG)形式进入。新提案禁止2026年起签订新合同,现有短期合同最迟延续至2026年中,长期合同则允许履行至2028年初。表面看,这是政治意志的胜利,但背后却是一场与物理现实、基础设施瓶颈和地缘博弈的艰难拉锯。
液化天然气(LNG)并非打开阀门就能使用的普通燃料。它需在零下162摄氏度超低温下将天然气液化,才能通过专用油轮运输。抵达目的地后,必须在接收站重新气化,再通过管道输配至用户。这一过程对设施要求极高,且成本远高于管道气。欧盟过去长期依赖俄罗斯管道天然气,境内LNG接收能力集中在西欧沿海,如荷兰泽布吕赫、法国福斯港和比利时泽布吕赫。而中欧内陆国家如匈牙利、奥地利、捷克则缺乏直接接收终端,必须依赖邻国再气化后经管道输送。这种结构性失衡,使欧盟难以迅速“一键切换”能源来源。
欧盟转向美国LNG的计划,正面临现实制约。2025年7月,美欧宣布达成一项7500亿美元能源采购协议,目标是三年内由欧盟企业采购美国石油、LNG、煤炭等能源产品。但该协议并无法律约束力,仅为企业层面的“意向承诺”。2024年欧盟从美国进口能源总额约800亿美元,要实现年均2500亿美元目标,需将进口量提升三倍以上。而美国当前LNG出口终端已接近满负荷,新建项目周期长达5至7年,即使所有在建项目如期投产,2028年前新增产能也难以满足如此庞大的需求。更现实的情况是,美国出口商更倾向将高价LNG销往亚洲市场,而非低价供应欧洲。
匈牙利是这一转型困境的缩影。该国约80%的天然气来自俄罗斯,是欧盟内依赖度最高的国家。其炼油厂设备专为俄罗斯原油设计,改造需数亿欧元和多年时间。尽管匈牙利已与法国Engie和壳牌签署长期LNG与管道气合同,但这些供应均从2026年起逐步生效,且需经德国或捷克管道转运。该国正扩建与六国的双向输气连接,试图成为区域能源枢纽,但短期内仍无法摆脱俄气。更关键的是,匈牙利计划扩建由俄罗斯技术支持的保克什核电站,目标是到2030年代初实现70%电力自主,从而降低天然气发电需求。这一战略依赖俄方技术与融资,使能源安全与地缘政治深度绑定。
欧盟内部的能源转型,本质上是一场基础设施与时间的赛跑。德国在2022年后紧急建设LNG接收站,威廉港终端成为象征性工程,但全国再气化能力仍存每年数百亿立方米缺口。波兰、立陶宛等国虽已建成接收站并强化区域互联,但中欧内陆国家的供应韧性依然脆弱。据咨询机构FTI估计,若完全替代俄气,欧盟再气化能力缺口在冬季高峰时可达600亿立方米。更复杂的是,全球LNG市场供应紧张,亚洲国家已锁定大量长期合同,欧洲在价格竞争中并不占优。而气候目标也构成矛盾——大规模扩建LNG设施被环保组织批评为“锁定化石燃料路径”,可能影响2030年减排55%的承诺。
这场能源脱钩的最终走向,取决于多重变量的博弈。2028年的时间表更多是政治信号,实际执行将高度依赖市场动态与企业决策。美国无法单方面填补俄气空缺,欧盟必须加速挪威、卡塔尔、非洲等多元供应布局,并推动可再生能源与储能技术突破。对匈牙利等依赖国而言,过渡期的能源安全仍是首要关切。欧盟的集体意志能否克服物理限制与经济成本,尚待观察。可以确定的是,能源独立不是宣言所能实现的,它需要的是码头、管道、电网和时间——而这些,恰恰是最难速成的东西。

